情系芦苇荡
文/马勇
“芦花白,芦花美,芦花漫天飞,千丝万缕意绵绵,路上彩云追……”每当耳机里流淌出《芦花》的旋律,故乡那片摇曳的芦苇荡便在记忆里舒展成画——芦芽破土的春潮、鱼戏苇叶的夏欢、芦花似雪的秋韵、苇秆堆成的冬阳,每一帧都浸着童年的笑涡,酿着挥之不去的乡愁。
当春风踮着脚尖掠过发梢,泥土下的芦苇便按捺不住性子,争先恐后顶破冻土。隔夜的露水还凝在草叶上,满地已钻出毛茸茸的绿锥子,像无数支蘸了绿意的毛笔,要在晨雾里写下春天的诗行。我们蹲在田埂上拍手唱童谣:“芦芽尖又尖,一夜猛长一尺三,芦芽长得欢,想要戳破蓝蓝的天……”歌声惊起芦苇地里的鸡鸭鹅,鸭子摇着黄屁股啄弄芦芽,尖喙碰到嫩茎时,露珠便簌簌落在它翅尖;母鸡扑棱着翅膀从芦芽丛跃过,尾羽扫过叶片的沙沙声,混着大白鹅“哦哦”的觅食声,织成春日晨曲。那时我们不敢往深处跑,怕苇锥子勾住裤脚,若摔一跤,尖尖的芽尖能在掌心扎出细小红印,疼得人龇牙咧嘴。
展开剩余69%梅雨季一到,池塘与芦苇荡连成绿海,七八月的暑气里,鲫鱼在苇秆间织成银网。大人带着竹篓下塘时,我们便挽起裤脚跟在后面,光脚踩进淤泥里,凉丝丝的水草挠着脚心。最妙的是“守株待鱼”:往芦苇丛中一站,静得能听见鱼儿摆尾的“哗啦”声,它们会好奇地绕着腿打转,银鳞擦过小腿时痒酥酥的。这时悄悄将双手在芦根处弯成喇叭状,猛地合拢,指缝间准能蹦出条活蹦乱跳的鲫鱼。大人们各有妙招:有的撒开渔网,银弧划破水面时,鱼儿在网眼里闪着光;有的用箩筐扣鱼,待水波平静后猛地提起,筐底总扑腾着几条肥美的家伙;还有人在浅滩围起“迷糊阵”,芦苇秆插成迷宫,鱼儿钻进去就难出来。我们小孩最爱用玻璃瓶做陷阱:纳鞋底的麻绳拴住瓶颈,瓶里塞一段蚯蚓,往水里一沉,不消片刻提起,瓶中准聚着几条黑豆般的小鱼。若捉到红鳞鲫鱼,定要小心翼翼捧回家,养在水缸里,看它在水草间穿梭,能欢喜好些日子。
芦苇在秋霜里长得比人高,秆子挺得像青竹。我们挑出笔直的苇秆编出扳机和枪托,做成“芦苇手枪”,在苇荡里玩“打仗”。最秘密的乐事是筑“芦苇城堡”:几个人猫着腰,把芦苇往四周压倒,再用脚踩出圆圆的空地,倒伏的苇秆铺成天然席子,躺在上面能透过叶隙看见碎金般的阳光。我们唱着跑调的歌,用苇叶编蚂蚱,或是把芦花穗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。待芦花初绽时,我们便挎着竹篮采穗头,选那些毛绒绒的花苞,用细苇秆捆成束,晾在屋檐下。干透的芦花穗扎成笤帚,扫起地来悄无声息,比高粱苗做的更柔软。到了芦花飞雪的时节,大人会割下苇秆顶端一尺长的部分,用碌碡碾平后后做芦花鞋,寒冬腊月,穿着芦花鞋走在雪地上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脚底板暖烘烘的,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芦苇香。
北风起时,芦苇荡变成金色的海洋,大人挥着镰刀收割,苇秆捆成垛,像无数座金字塔立在打谷场。冬夜的灶房里,火光映红大人们编席的手:破好的苇篾在膝间翻飞,“咔嚓咔嚓”的劈篾声与灶膛的噼啪声应和着。我们小孩最爱躲在苇秆堆里捉迷藏,钻进暖烘烘的苇垛,闻着干燥的芦苇香,听着屋里大人说笑的声音,仿佛躲进了大地的怀抱。偶尔有商贩赶着马车来收苇秆,装满车的芦苇像小山,车轮碾过冻土的声音,像是为芦苇荡奏响的离别曲。
如今回到故乡,当年的芦苇荡早已变成平整的麦田,唯有田埂边几丛野生的芦苇,在风中摇着稀疏的花穗。每当看见天边飞过的鸿雁,我总想起躺在芦苇席上看云的午后,想起玻璃瓶里游弋的红鲫鱼,想起芦花鞋踩碎的雪粒——那片消失的芦苇荡,早已在岁月里长成我生命的根系,每当风起时,便在记忆深处簌簌作响,诉说着永不褪色的童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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